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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曰“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?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

2022-06-13 18:29:45 发布 浏览 579 次

孔子曰:“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?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无所不至矣。”臣始读此书,疑其太过,以为鄙夫之患失,不过备位而苟容。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,则立二世以亡秦;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,则误德宗以再乱。其心本生于患失,而其祸乃至于丧邦。孔子之言良不为过。是以知为国者,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,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。苟平居尚不能一言,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?人臣苟皆如此,天下亦曰殆哉。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和如和羹,同如济水,故孙宝有言:“周公上圣,召公大贤,犹不相悦。著于经典,两不相损。”晋之王导,可谓元臣,每与客言,举座称善,而王述不悦,以为人非尧、舜,安得每事尽善,导亦敛衽谢之。若使言无不同,意无不合,更唱迭和,何者非贤?万一有小人居其间,则人主何缘得以知觉!臣之所谓愿存纪纲者,此之谓也。以上存纪纲。○存纪纲一节事实太少,议论亦浅,与前二条殊不相称,不足平列为三。

臣非敢历诋新政,苟为异论,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,刊定任子条式,修完器械,阅习鼓旗,皆陛下神算之至明,乾刚之必断。物议既允,臣敢有辞?然至于所献三言则臣之私见,中外所病,其谁不知?昔禹戒舜曰:“无若丹朱傲,惟漫游是好。”舜岂有是哉!周公戒成王曰:“无若殷王受之迷乱,酗于酒德哉!”成王岂有是哉?周昌以汉高为桀、纣,刘毅以晋武为桓、灵,当时人君曾莫之罪,书之史册,以为美谈。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,则天下之幸,臣与有焉。若有万一似之,则陛下安可不察?然而臣之为计,可谓愚矣。以蝼蚁之命,试雷霆之威,积其狂愚,岂可屡赦?大则身首异处,破坏家门;小则削籍投荒,流离道路。虽然,陛下必不为此。何也?臣天赋至愚,笃于自信。向者与议学校、贡举,首违大臣本意,已期窜逐,敢意自全?而陛下独然其言,曲赐召对,从容久之,至谓臣曰:“方今政令得失安在?虽朕过失,指陈可也。”臣即对曰:“陛下生知之性,天纵文武,不患不明,不患不勤,不患不断,但患求治太速,进人太锐,听言太广。”又备述其所以然之状,陛下颔之曰:“卿所献三言,朕当熟思之。”臣之狂愚,非独今日,陛下容之久矣。岂有容之于始,而不赦之于终?恃此而言,所以不惧。臣之所惧者,讥刺既重,怨仇实多,必将诋臣以深文,中臣以危法,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得,岂不殆哉!死亡不辞,但恐天下以臣为戒,无复言者。是以思之经月,夜以继日,书成复毁,至于再三,感陛下听其一言,怀不能已,卒吐其说,惟陛下怜其愚而卒赦之,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。

奏疏总以明显为要,时文家有“典”“显”“浅”三字诀,奏疏能备此三字,则尽善矣。“典”字最难,必熟于前史之事迹,并熟于本朝之掌故,乃可言典。至“显”“浅”二字,则多本于天授,虽有博学多闻之士,而下笔不能显豁者多矣。“浅”字与“雅”字相背,白香山诗务令老妪皆解,而细求之,皆雅饬而不失之率。吾尝谓奏疏能如白诗之浅,则远近易于传播,而君上亦易感动。此文虽不甚浅,而“典”“显”二字,则千古所罕见也。

戊申封事

朱熹

戊申为宋孝宗淳熙十五年,朱子于时年五十九岁。前一年丁未,除公为江西提刑,辞,不允;戊申正月又辞,不允。三月启行,在道再辞,趣公入对,六月召对于延和殿。公所面告孝宗者,语多切直,并面陈奏札五件,旋除兵部郎官,以足疾辞。七月,在道再辞江西提刑之任,遂除直宝文阁,管嵩山崇福宫。九月、十月,复召公入对,十一月遂上此封事。

十一月一日,朝奉郎、直宝文阁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臣朱熹谨斋沐具疏,昧死再拜,献于皇帝陛下:臣猥以庸陋,蒙被圣知,有年于此矣。而两岁以来,受恩稠叠,有加于前,顾视辈流,无与为比,其为感激之深,固有言所不能谕者。然窃惟念狂妄之言,抵触忌讳,虽蒙听纳,不以为罪,而伏俟数月,未见其有略施行者,臣诚不自知,求所以堪陛下非常之恩者,而未知其出也。是以惭惧,久不自安,不意陛下又欲召而见之。臣愚于此,仰窥圣意,尤不识其果何谓也。以为欲听其计策,则言已陈而不可用;以为欲加之恩意,则宠既厚而无以加。二者之间,未有所当。此臣之所以徘徊前却,恳扣辞避而不能已也。然而陛下犹未之许,则臣又重思之。前日进对之时,口陈之说,迫于疾作而犹有未尽言者。盖尝请以封事上闻,而久未敢进,岂非陛下偶垂记忆,而欲卒闻之乎?抑其别有以乎?臣不得而知也。然君父之命,至于再下,而为臣子者坚卧于家,则臣于此实有所未安者。其所深虑,独恐进见之后,所言终不可用,而又徒窃误宠如前之为,则臣之辞受将有所甚难处而终得罪者。是以辄因前请,而悉其所言以献,九月十月,两次召公入对,公再辞,不欲进见,故此三行云云。以为虽使得至陛下之前,所言不过如此,伏惟圣慈幸赐观省。若以其言为是而次第行之,则臣之志愿千万满足,退伏岩穴,死无所憾。万一圣意必欲其来,则臣亦不过求一望见清光,而后恳请以归而已。若见其言果无可取,则是臣所学之陋,他无所有,政使冒进,陛下亦将何所用之?不若因其恳请而许其归休,犹足以两有所全也。又况陛下之庭,侍从之列,方有造为飞语,以中害善良,唱为横议,以胁持上下;其巧谋阴计,又有甚于前日之不思而妄发者。陛下无为使臣轻犯其锋,而复蹈已覆之辙也。以上自明其不入殿奏对,而但陈封事之故。

盖臣窃观今日天下之势,如人之有重病,内自心腹,外达四肢,盖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。虽于起居饮食,未至有妨,然其危迫之证,深于医者,固已望之而走矣。是必得如卢扁、华佗之辈,授以神丹妙剂,为之湔肠涤胃,以去病根,然后可以幸于安全。如其不然,则病日益深,而病者不觉,其可寒心,殆非俗医常药之所能及也。故臣前日之奏,辄引“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”之语。意盖谓此,而其言有未尽也。然天下之事,所当言者不胜其众,顾其序有未及者。臣不暇言,且独以天下之大本,与今日之急务,深为陛下言之。

盖天下之大本者,陛下之心也;今日之急务,则辅翼太子、选任大臣、振举纲维、变化风俗、爱养民力、修明军政六者是也。臣请昧死而悉陈之,惟陛下之留听焉。以上具列所陈之大要。

臣之辄以陛下之心为天下之大本者,何也?天下之事,千变万化,其端无穷,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,此自然之理也。故人主之心正,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;人主之心不正,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。盖不惟赏之所劝,刑之所威,各随所向,势有不能已者,而其观感之间,风动神速,又有甚焉。是以人主以眇然之身,居深宫之中,其心之邪正,若不得而窥者,而其符验之著于外者,常若十目所视,十手所指,而不可掩。此大舜所以有“惟精惟一”之戒,孔子所以有“克己复礼”之云,皆所以正吾此心,而为天下万事之本也。此心既正,则视明听聪,周旋中礼,而身无不正。是以所行无过不及,而能执其中,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。然邪正之验著于外者,莫先于家人,而次及于左右,然后有以达于朝廷而及于天下焉。若宫闱之内,端庄齐肃,后妃有《关雎》之德,后宫无盛色之讥,贯鱼顺序,而无一人敢恃恩私以乱典常,纳贿赂而行请谒,此则家之正也。退朝之后,从容燕息,贵戚近臣,携仆奄尹,陪侍左右,各恭其职。而上惮不恶之严,下谨戴盆之戒,无一人敢通内外、窃威福,招权市宠,以紊朝政,此则左右之正也。内自禁省,外彻朝廷,二者之间,洞然无有毫发私邪之间,然后发号施令,群听不疑,进贤退奸,众志咸服,纪纲得以振而无侵挠之患,政事得以修而无阿私之失,此所谓朝廷百官、六军万民,无敢不出于正而治道毕也。心一不正,则是数者固无从而得其正,是数者一有不正,而曰心正,则亦安有是理哉?是以古先圣王兢兢业业,持守此心,虽在纷华波动之中,幽独得肆之地,而所以精之一之,克之复之,如对神明,如临渊谷,未尝敢有须臾之怠。然犹恐其隐微之间,或有差失而不自知也。是以建师保之官,以自开明;列谏诤之职,以自规正。而凡其饮食、酒浆、衣服、次舍、器用、财贿,与夫宦官、宫妾之政,无一不领于冢宰之官,使其左右前后,一动一静,无不制以有司之法,而无纤芥之隙、瞬息之顷,得以隐其毫发之私。盖虽一人之尊,深居九重之邃,而凛然常若立于宗庙之中,朝廷之上。此先王之治所以由内及外,自微至著,精粹纯白,无少瑕翳,而其遗风馀烈,犹可以为后世法程也。以上言古圣王正心之法。陛下试以是而思之,吾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者,果尝有如此之功乎?所以修身齐家而正其左右者,果尝有如此之效乎?宫省事禁,臣固有不得而知者,然不见其形而视其影,不睹其内而占其外,则爵赏之滥,货赂之流,闾巷窃言,久已不胜其籍籍矣。臣窃以是窥之,则陛下之所以修之家者,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。以上言修身齐家,未能出于一正。

至于左右便嬖之私,恩遇过当,往者渊、觌、说、抃之徒,龙大渊、曾觌、张说、王抃皆以近习而至卿相。势焰熏灼,倾动一时,今已无可言矣。独有前日臣所面奏者,所面奏者,即内侍甘昪也。虽蒙圣慈委曲开譬,然臣之愚,终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,供扫除之役,不当假借崇长,使得逞邪媚、作淫巧于内,以荡上心;立门庭、招权势于外,以累圣政。而其有才无才,有罪无罪,自不当论。况其有才适所以为奸,有罪而不可复用乎!且如向来主管丧事,钦奉几筵之命,远近传闻,无不窃笑。臣不知国史书之,野史记之,播于外国,传于后世,且以陛下为何如主也?纵有曲折如前日所以论谕臣者,陛下亦安能家置一喙而人晓之耶?刑馀小丑,不比人类,顾乃荧惑圣心,亏损圣德,以至此极,而公卿大臣,拱手熟视,无一言以救其失。臣之痛心,始者惟在于此,比至都城,则又知此曹之用事者,非独此人,而侍从之臣,盖已有出其门者。至其纳财之途,则又不于士大夫,而专于将帅。臣于前日尝辄以面奏,而陛下谕臣以为诚当深察而痛惩之矣。退而始闻陛下比于环列之尹,已尝有所易置,乃知陛下固已深察其弊,而无所待于人言,然犹未能明正其罪,而反宠以崇资巨镇,使即便安。此曹无知,何所忌惮?况中外将帅,其不为此者无几,陛下亦未能推其类而悉去之也。陛下竭生灵之膏血,以奉军旅之费,本非得已,而为军士者,顾乃未尝得一温饱,甚者采薪织屦,掇拾粪壤,以度朝夕。其又甚者,至使妻女盛涂泽,倚市门以求食也。怨詈谤,悖逆绝理,正有不可闻者。一有缓急,不知陛下何所倚仗?是皆为将帅者,巧为名色,头会箕敛,阴夺取其粮赐以自封殖,而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。彼此既厌足矣,然后时以薄少,号为羡馀,阴奉燕私之费,以嫁士卒怨怒之毒于陛下,且幸陛下一受其献,则后日虽知其罪而不得复有所问也。出入禁闼腹心之臣,外交将帅,共为欺蔽,以至于此,岂有一毫爱戴陛下之心哉?方望溪谓朱子封事,虽明季杨、左之忠直敢言,无以过之,当即谓此等处耳。而陛下不悟,反宠昵之,以是为我之私人,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,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,以此而观,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,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。以上言将帅贿赂近习,未能正其左右。

且私之得名何为也哉?据己分之所独有,而不得以通乎其外之称也。故自匹夫而言,则以一家为私,而不得以通乎其乡;自乡人而言,则以一乡为私,而不得以通乎其国;自诸侯而言,则以一国为私,而不得以通乎天下。至于天子,则际天之所覆,极地之所载,莫非己分之所有,而无外之不通矣,又何以私为哉?今以不能胜其一念之邪,而至于有私心;以不能正其家人近习之故,而至于有私人。以私心用私人,则不能无私费,于是内损经费之入,外纳羡馀之献,而至于有私财。陛下上为皇天之所子,全付所覆,使其无有私而不公之处,其所以与我者,亦不细矣。乃不能充其大,而自为割裂以狭小之,使天下万事之弊,莫不由此而出,是岂可不惜也哉!以上言不应有私财、私人。

若以时势之利害言之,则天下之势,合则强,分则弱,故诸葛亮之告其君曰:“宫中、府中,俱为一体,陟罚藏否,不宜异同。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,宜付有司,论其刑赏,以昭陛下平明之理,不宜偏私,使内外异法也。”当是之时,昭烈父子以区区之蜀,抗衡天下十分之九,规取中原,以兴汉室。以亮忠智为之深谋,而其策不过如此,可谓深知时务之要,而暗合乎先王之法矣。夫以蜀之小,而于其中又以公私自分,彼此如两国然,则是将以梁、益之半,图吴、魏之全。又且内小人而外君子,废法令而保奸回,使内之所出者,日有以贼乎外;公之所立者,常不足以胜乎私。则是此两国者,又自相攻,而其内之私者常胜,外之公者常负也。外有邻敌之虞,内有阴邪之寇,日夜夹攻而不置,为国家者亦已危矣。夫以义理言之既如彼,以利害言之又如此,则今日之事,如不蚤正,臣恐陛下之心,虽劳于求贤,而一有所妨乎此,则贤人必不得用,而所用者皆庸谬巧之人;虽勤于立政,而一有所碍乎此,则善政必不得立,而所行者皆阿私苟且之政。日往月来,养成祸本,而贻燕之谋未远,辅相之职不修,纪纲坏于上,风俗坏于下,民愁兵怨,国势日卑,一旦猝有不虞,臣窃寒心,不知陛下何以善其后也?然则臣之所谓天下大本,惟在陛下之一心者,可不汲汲皇皇而求有以正之哉!以上三段皆言天下之大本,首在正心而去私。

至于辅翼太子之说,则臣前日所谓数世之仁者,盖以微发其端,而未敢索言之也。夫太子,天下之本,其辅翼之不可不谨,见于《保傅传》者详矣。《保傅传》见《大戴礼》,贾生《政事疏》所引最多。陛下圣学高明,洞贯今古,宜不待臣言而喻。然臣窃尝怪陛下所以调护东宫者,何其疏略之甚也。由前所论而观之,岂非所以自治者,犹未免于疏略,因是亦以是为当然而不之虑耶!夫自王十朋、陈良翰之后,宫僚之选,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,盖已鲜矣。而又时使邪佞、儇薄、阘冗、庸妄之辈,或得参错于其间,所谓讲读,闻亦姑以应文备数,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。至于从容朝夕,陪侍游燕者,又不过使臣、宦者数辈而已。皇太子睿性夙成,阅理久熟,虽若无待于辅导,然人心难保,气习易污,习于正则正,习于邪则邪,此古之圣王教世子者,所以必选端方正直、道术博闻之士与之居处,而又使之逐去邪人,不使见恶行。盖尝谨之于微,不待其有过而后规也。今三代之制虽不可考,且以唐之《六典》论之。东宫之官,师傅、宾客既职辅导,而詹事府、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,故以詹事、庶子领之,其选甚重。今则师傅、宾客既不复置,而詹事、庶子有名无实,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,何其轻且亵之甚耶!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、宾客,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、尊德乐义之心;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,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、奇衺杂进之害。此已非细事矣。至于皇孙,德性未定,闻见未广,又非皇太子之比,则其保养之具,尤不可以不严。而今日之官属尤不备,责任尤不专,岂任事者亦有所未之思耶?谓宜深诏大臣,讨论前代典故,东宫除今已置官外,别置师傅、宾客之官,使与朝夕游处,罢去春坊使臣,而使詹事、庶子各复其职。宫中之事,一言之入,一令之出,必由于此而后通焉。又置赞善大夫,拟谏官以箴阙失。王府则宜稍放《六典》亲王之制,置宾友、咨议以司训导,置长史、司马以总众职。妙选耆德,不杂他材,皆置正员,不为兼职,明其职掌,以责功效,则其官属已略备矣。陛下又当以时召之,使侍燕游,从容启迪。凡古先圣王正心修身、平治天下之要,陛下之所服行而已有效,与其勉慕而未能及,愧悔而未能免者,倾倒罗列,悉以告之,则圣子神孙,皆将有以得乎陛下心传之妙;而宗社之安,统业之固,可以垂于永久而无穷矣。此今日急务之一也。以上辅翼太子,急务之一。

至于选任大臣之说,则臣前所谓劳于求贤而贤人不得用者,盖已发其端矣。夫以陛下之聪明,岂不知天下之事,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也哉?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,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,非有他也,直以一念之间,未撤其私邪之蔽,而燕私之好、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。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,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,害吾之人,而不得肆。是以选抡之际,常先排摈此等,置之度外,而后取凡疲懦软熟、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,而揣摩之。又于其中得以至庸极陋,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防者,然后举而加之于位。是以除书未出,而其物色先定;姓名未显,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。此等语实甚戆直,孝宗以其为贤者而优容之耳。故以陛下之英明刚断,略不世出,而所取以自辅者,未尝有如汲黯、魏徵之比,顾常反得如秦桧晚年之执政台谏者而用之。彼以人臣窃国柄,而畏忠言之悟主以发其奸也,故专取此流以塞贤路、蔽主心,乃其势之不得已者。陛下尊居宸极,威福自己,亦何赖于此辈而乃与之共天下之政,以自蔽其聪明,自坏其纲纪,而使天下受其弊哉?夫其所以取之者如此,故其选之不得而精;选之不精,故任之不得而重;任之不重,则彼之所以自任者亦轻。夫以至庸之材,当至轻之任,则虽名为大臣,而其实不过供给唯诺,奉行文书,以求不失其窠坐资级,如吏卒之为而已。求其有以辅圣德、修朝政而振纪纲,不待智者而知其必不能也。下此一等,则惟有作奸欺,植党与,纳货贿,以浊乱陛下之朝廷耳。其尤甚者,乃至十有馀年而后败露以去,然其列布于后,以希次补者,又已不过此等人矣。盖自其台谏为侍从,而其选已如此,其后又择其尤碌碌者而登用之,则亦无怪乎陛下常不得天下之贤才而属任之也。然方用之之初,亦曰姑欲其无所害于吾之私而已,夫岂知其所以害夫天下之公者,乃至于此哉!陛下诚反是心以求之,则庶几乎得之矣。盖不求其可喜,而求其可畏;不求其能适吾意,而求其能辅吾德;不忧其自任之不重,而常恐吾所以任之者之未重;不为燕私近习一时之计,而为宗社生灵万世无穷之计。陛下诚以此取之,以此任之,而犹曰不得其人,则臣不信也。此今日急务之二也。以上选任大臣,急务之二。

至于振肃纪纲、变化风俗之说,则臣前所谓勤于立政而善政卒不得立者,亦已发其端矣。夫以陛下之心,忧勤愿治,不为不至,岂不欲夫纲维之振、风俗之美哉?但以一念之间未能去其私邪之蔽,是以朝廷之上,忠邪杂进,刑赏不分;士夫之间,志趣卑污,廉耻废坏,顾犹以为事理之当然,而不思有以振厉矫革之也。盖明于内然后有以齐乎外,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。今宫省之间,禁密之地,而天下不公之道,不正之人,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。而陛下目见耳闻,无非不公不正之事,则其所以熏蒸销铄,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,疾恶之意不深,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。及其作奸犯法,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,而付诸外廷之议,论以有司之法,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,而所以施诸外者,亦因是而不欲深究切之。且如顷年方伯连帅,自“且如顷年”以下二十二行,皆当时政事之大紊纲纪者,但未明指其姓名,今亦不能一一指出矣。尝以有脏污不法闻者矣,鞫治未竟而已有与郡之命,及台臣有言,则遂与之祠禄而理为自陈。至于其所藏匿作过之人,则又不复逮捕付狱,名为降官,而实以解散其事。此虽宰相曲庇乡党,以欺陛下,然臣窃意陛下非全然不悟其欺者,意必以为人情各有所私,我既欲遂我之私,则彼亦欲遂彼之私,君臣之间,颜情稔熟,则其势不得不少容之。且以为虽或如此,亦未至甚害于事,而不知其败坏纲纪,使中外闻之腹非巷议,皆有轻侮朝廷之心。奸脏之吏,则皆鼓舞相贺,不复畏陛下之法令,则亦非细故也。又如廷臣争议配享,其间邪正曲直,固有所在,则两无所问而并去之;监司挟私以诬郡守,则不问其曲直而两皆罢免;监司使酒以凌郡守,亦不问其曲直而两皆与祠;宰相植党营私,孤负任使,则曲加保全而使之去;台谏怀其私恩,阴拱不言,而陛下亦不之问也。其有初自小官,擢为台谏,三四年间,趋和承意,不能建明一事,则年除岁迁,至极其选。一日论及一二武臣罪恶,则便斥为郡守,而不与职名。从臣近典东畿,远帅西蜀,一遭飞语,则体究具析,体究具析,皆宋时公牍字样,犹今曰惩究、曰查办也。无所不至;及究析来上,而所闻不实,则言之者晏然,亦无所诃。山陵诸使,鬻卖辟阙,烦扰吏民,御史有言,亦无行遣,而或反得超迁。御史言及畿漕,则名补卿列,而实夺之权。其所言者,则虽量加绌削,而继以进用。从班之中,贤否犹杂,至有终岁缄默,不闻一言以裨圣德者。顾亦随群逐队,排连攒补,其桀黠者乃敢造飞语、立横议,如臣前所陈者,而宰相畏其凶焰,反挠公议而从之,台谏亦不敢闻于陛下而请其罪。陛下视此纲纪为何如?可不反求诸身,而亟有以振肃之耶?以上振肃纪纲,急务之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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