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伺候于公卿之门，奔走于形势之途(17)；足将进而趦趄(18)，口将言而嗫嚅(19)；处污秽而不羞(20)，触刑辟而诛戮(21)。侥幸于万一，老死而后止者，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。”

【注释】　施：施给。昭：显赫。庙朝：庙，庙堂；朝，朝廷。这都是古时皇帝接见臣下、任命官吏、讨论政事、发布号令的地方，因此，用以代指封建专制时代的中央政府。旗旄(máo)：古代大臣出使，大将出征，皇帝赐旗，旗上系旄牛尾或鸟羽，作为有指挥权的标志。罗：排列。呵(hē)：大声喝斥。畯(jùn)：同“俊”。便(pián)：安逸。惠：同“慧”。裾(jū)：衣服的前襟。翳(yì)：轻轻舞动。黛(dài)：古时女子画眉的颜料，翠绿色，又叫画眉墨。负恃：依恃，意即自恃美貌。妍(yán)：美丽。(10)恶(wù)：厌恶，讨厌。(11)濯(zhuó)：洗。(12)美：味美。茹(rú)：食。(13)车服：车马服饰。古时的封建等级制度，在车马服饰上分得很明显，官位越高，车马服饰越华丽，所以这里用以代指官位，也就是功名利禄。维，本指系物大绳，引申作束缚解。(14)刀锯：古代刑具，用以砍头、断手足。这里泛指刑罚。(15)理乱：治和乱。唐人避高宗李治的名讳，凡是用“治”字的地方，都改写为“理”。(16)黜(chù)：降职。陟(zhì)：升官。(17)公卿：指贵族大官。形势：人事盛衰强弱之势。(18)趦趄(zī jū)：想进又不敢进去的样子。(19)嗫嚅(niè rú)：想说又吞吞吐吐不敢说的样子。(20)污秽(wū huì)：肮脏，丑恶。(21)刑辟：刑法。辟(bì)，法。

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，与之酒而为之歌曰：

盘之中，维子之宫。盘之土，可以稼。盘之泉，可濯可沿。盘之阻，谁争子所？窈而深，廓其有容。缭而曲，如往而复。嗟盘之乐兮，乐且无央。虎豹远迹兮，蛟龙遁藏。鬼神守护兮，呵禁不祥。饮且食兮寿而康，无不足兮奚所望？膏吾车兮秣吾马，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。

【注释】　维：语助词，无义。宫：古代对房屋的通称。秦、汉以后才专指帝王的房屋。稼(gǔ)：播种五谷。泉：指盘谷中的溪水。濯：洗涤。沿：沿着溪流漫步。窈(yǎo)：幽静。廓：空阔。缭(Ｉiáo)：缠绕。复：回转。无央：没有完尽，无穷无尽。不祥：指鬼怪凶神。膏(gào)：用油脂润滑车轴。秣(mò)：以饲料喂马。徜徉(cháng yáng)：逍遥舒畅。也作“徜徉”“相羊”。

【译文】　太行山的南面有个盘谷。盘谷中间的水泉甘美，土地肥沃，草木密茂，居民稀少。有的说，因为它环抱在两山之间，所以叫盘。有的说，这个山谷，位置偏僻，地势闭塞，是隐士盘桓往来的地方。我的朋友李愿住在那里。

李愿有这样的话：“那些被称为大丈夫的人，我知道他了。施给别人利益恩惠，当时名声显赫。坐在朝廷上，决定百官的进退，辅佐皇帝发号施令。他在外地，就竖起旗帜，排列着弓箭，武士在前面吆喝开道，随从挤满了大路；供他役使的人，每个手里拿着物件，在大路两边骑马快跑。高兴了就赏赐，发怒了就惩罚。许多才学出众的人在他面前，说古道今，称颂他的美好品德，听在耳里并不感到满足。那些眉毛弯曲，脸颊丰腴，声音清亮，体态轻盈，外貌秀美，资质聪慧的美人，穿着轻软的衣服，拖着长长的衣袖，脸上擦满白粉、眉毛画着黛绿的姬妾，在一排排的房子里闲住着，嫉妒别人得宠，总以为自己是天姿国色，互相比赛打扮，希望得到爱怜。这是被皇帝赏识信任、在当时拥有很大权势的大丈夫的所作所为。我不是讨厌这些才逃避它；那是命里注定的，不能侥幸求得呀。

“住在穷乡僻野，登上高山眺望远景；坐在茂密的树荫下过日子，用清冽的泉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。山里采的野菜，甜美可口，水里钓的鱼虾，味鲜好吃。起居没有一定时间，只求舒适安逸。与其当面受人称赞，不如背后没人毁谤；与其享受形体上的快乐，不如精神上没有忧虑。功名利禄不会束缚我，惨酷的刑罚不会触及我；政事的好坏不理会，官职的升降不关心。这是没有遇上时机的大丈夫的所作所为。我就要这样去做。

“守在贵族大官的门口，等待接见；在有权势的人家，来往奔走。脚将要跨进人家的大门又不敢进去，口将要说话又不敢说出。处在卑下污辱的地位却不感到羞耻，触犯了刑律就被杀死。这种为了侥幸得到一个时机，直到老死才罢休的人，他们的为人是好还是不好，又怎么样呢？”

昌黎韩愈听了他的话非常赞赏。敬了他一杯酒，并为他写了一首歌：

盘谷里面，有你的房产。盘谷的田土，可以种五谷。盘谷的溪流，可以洗浴也可以沿着它闲游。盘谷地势险阻，又有哪个来争夺你的住所。既寂静又幽深，空阔得能把万物包容。绕来绕去，弯弯曲曲，好像向前走却回到了原处。盘谷中的乐趣啊，快乐得没尽没完。虎豹跑得远远的啊，蛟龙也逃开躲藏。鬼神守护着啊，呵叱禁止各种不吉祥。喝着盘谷的水吃着盘谷的食物啊，延年益寿又安康。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啊，还有什么企望？准备好我的车啊喂饱我的马，跟你去盘谷隐居啊，且让我这一生逍遥舒畅。

祭十二郎文　韩愈

年月日，季父愈，闻汝丧之七日，乃能衔哀致诚，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，告汝十二郎之灵：

【注释】　年月日：旧注是唐德宗贞元十九年五月十六日。与祭文中所说的时间有矛盾。季父：古人排兄弟次序为伯、仲、叔、季。韩愈在兄弟中最小，故对十二郎自称季父。今通称叔父。丧(sàng)：死。衔(xián)：同“含”。建中：仆人名。羞：同“馐”，食物。奠：祭，这里指祭品。十二郎：韩愈的侄子韩老成，他在同辈兄弟中排行第十二，故称。韩老成本是韩愈二哥韩介所生，后过继给大哥韩会。

呜呼！吾少孤，及长，不省所怙，惟兄嫂是依。中年，兄殁南方。吾与汝俱幼，从嫂归葬河阳，既又与汝就食江南，零丁孤苦，未尝一日相离也。吾上有三兄，皆不幸早世，承先人后者，在孙惟汝，在子惟吾。两世一身，形单影只。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：“韩氏两世，惟此而已。”汝时尤小，当不复记忆；吾时虽能记忆，亦未知其言之悲也。